在冯梦龙这篇《白娘子永镇雷峰塔》故事在社会上流播的同时，舞台上也有了《雷峰记》传奇。

明人陈六龙就写有《雷峰记》传奇，但是没有流传下来。

清雍正年间，黄图珌撰写《雷峰塔》传奇剧本，故事和冯梦龙的小说情节差不多，演出很盛行。

一种故事演出的时候很盛行，说明这个故事里面有一种东西，扣住了人性的命脉。

一般我们会喜欢某种东西，或者不喜欢某种东西；赞赏某种东西，或者反感某种东西，我们不会深入去思考：

到底这种东西是因为什么，来引发我们的赞同或者反感？

这个问题是何难追究到深层意识的。很大可能，这里面埋藏的精神奥秘，和我们深层的精神心理有关，和我们的潜意识有关。

一种艺术很盛行，那就反映出一种群体无意识下的深层心理。

人们在想什么？

或者说，人们在潜意识里，在期待什么？

人们并没有去挖掘这里面的深层心理，但是这里面的深层心理，却总会通过某种方式，表现出来。

大约过了20年，“扬州班”著名艺人陈嘉言父女，根据舞台演出变化，将故事重新改写。

这两个艺人改变了什么呢？

他们的方向很明确：

消减白娘子身上的妖气，增加其美好品德，并让她生子高中状元。

舞台上进行表演的艺人父女，他们对戏剧进行改编，一定是本着观众的喜好去的。因为他们发现：

将白娘子打压、消灭，都不符合观众的期待，戏演得很冷，很不得民心。

于是，他们转向另一个方向：

将白娘子提升，让她没有妖气，温柔多情，并且给她一种人类化的“孕育”：生下儿子，高中状元……

观众一下子就热情起来了。

陈嘉言父女不是哲学家，不是心理学家，他们在舞台上一场场演出，一场场和观众对接，他们要理解观众的情趣，观众的期待视野，他们发现了这个群体的隐秘的潜意识：

他们期待白娘子有好的结局，他们期待“有情人终成眷属”。

不是舞台上的故事在“教化”民众，是观看故事的民众，在“左右”故事的走向。

也许这个时代的观众，都在为白娘子鸣不平：

人家修炼千年的蛇妖，如花似玉的美貌，嫁给你许宣图个啥？

你也不是高富帅！

没房没车，寄宿在姐姐家里混饭吃，一个穷得叮当响的、卖药为生的穷小子。

还动不动找人来捉妖！

用琼瑶阿姨的话：“人家图的是啥？还不是为了爱情！”

陈嘉言父女对《白蛇传》故事的更改，可以说是“致命的转向”。

因为白蛇竟然怀了孕，生了儿子。

这等于把“妖类”转正了，变成“人类”了。

在中国这个特别的文明下，以“血缘关系”为纽带的家庭建构中，母子关系的形成，对于传统文明下的人们来说，是“一边倒”的，是“不可逆”的，不能背叛的。

因为“母子关系”进入“家庭伦理体系”保护，是中国最大的无言之法。

从上古文明初始，我们的文明生态，就是“修身持家，治国平天下。”

这还了得？人家白娘子已经怀孕生子，你还去金山寺找法海那个和尚，这就不地道了。

也就是从这里开始，高僧法海的“合理性”地位，开始动摇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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